沙集故事：“淘宝第一镇”的十年乐与路
编者按：一座不足6万人的小镇，要有若干 家网店能力 被称为“中国淘宝第一镇”？
谜底 是：15000家。
“第一镇”只有一个，而沙集已背负这个盛名太久了。
十年的野蛮生长之后，沙集网商身上杂糅着日益丰富的互联网从商经验，和毫不褪色的中国乡土文化本能。热衷于推翻 和革命的互联网，转变 了沙集人银行账户里的数字，但对小镇风貌的影响却又恰如疾风抚尘——看似壮阔，实则不惊。
在第8个双11到来的日子里，我们又一次来到沙集，试着去了解沙集网商心中怀着的远望，和他们脚下踏着的土地。
苏醒中的沙集镇
文 / 天下网商记者 陈之琰
这是邱钟保到睢宁县沙集镇的第一个月，他刚从徐州市市郊开发区的德邦快递站点轮岗到100多公里外的沙集镇分拨点。在苏北的快递圈子里，小镇沙集无疑是最特殊的。“一般的乡镇都不会有这么年夜 型的营业点，而德邦在沙集就有好几个。”
就在邱钟保到沙集的当口，这里的老庶民 迎来那位影响了他们十年的人——阿里巴巴董事局主席马云。
“猖狂 ，太猖狂 了！”在沙集镇，几乎所有人对迎接马云这桩事都用了“猖狂 ”二字。那天所留下的影像中，老庶民 举着伞、拿着手机，里三层外三层地在雨里等着，就为了能和马云握个手，至少得看上一眼真人。
这种“猖狂 ”，事出有因。
在媒体人的笔下，沙集是“被淘宝所转变 的处所 ”。从2007年全镇只有10家网店，到如今跨越 15000家，沙集下辖的所有17个行政村都成为了“淘宝村”（注：指活跃网店数量达到本地 家庭户数10%以上、电子商务年交易额达到1000万元以上的村落 ）。作为睢宁县16个乡镇之一，沙集镇2015年的电子商务销售额约47亿，占到睢宁县的一半以上。
马云说：“在这里看到整个中国脱贫的一个希望，和中国新型城镇化的新路径。”
“互联网给沙集带来的转变 太多了。”“沙集淘宝第一人”孙寒说，“年夜 多半 的转变 都是好的。”
看不见的网商财富
上午8点，几年夜 物流平台的门外，连排停着好几辆9.6米高的厢式货车和解放牌年夜 卡车。为了准备2016年双11，这几天，邱钟保从一清早就忙着给分拨点落实场地、车辆和临时工。
不远处就是沙集镇的“网商一条街”。互联网与这条街产生 勾连的故事被无数次书写过——
2007年，一个名叫孙寒的年轻人因逛宜家家居时获得 的灵感，回到家乡沙集，在淘宝上卖起了简易家具。孙寒短时间内致富的消息，迅速在镇上流传 开了，越来越多沙集人开始效仿孙寒，沙集镇也逐渐演酿成 了“淘宝镇”。
沙集街道多用网商相关词语命名
这条主干道在几年前被冠上了“网商一条街”的名字，街道两边的商号 要么是卖家具的，要么是围绕家具电商的其它生意，比如床垫加工、物流、摄影和会计等。
然而，刚到沙集镇的时候，邱钟保甚至不相信自己到了远近闻名的“淘宝第一镇”。 “其余 处所 早岑岭 的时候，这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他说。
实际上，沙集人都过着“淘宝的作息”，上午10点左右才上班接单，下午4点开始发货。 但让邱钟保觉得奇怪的是，已经“淘宝化”的沙集人却还坚持 着给现金的习惯。为了每天入账，他必须在晚上11点前用镇里唯一的农行ATM机给公司转账。一旦这台机器坏了，他只能连夜打车去县城存钱。
沙集街景
“没有年夜 型商场，没有四年夜 银行，饭铺 就集中在那么几条街上，老庶民 很多穿得还不如周边乡镇的村民。”邱钟保并不掩饰初到沙集时的失望。
但直到开始走访沙集网商，他才慢慢发明 这片土地下所埋藏的财富。
“有个老板平时骑着三轮车来送货，我去到人家厂里才发明 ，院子里停着一辆宝马、一辆奔驰。”邱钟保说，“办公室那镌刻 摆设，金碧辉煌的，一看就是高等货。”
自从沙集人开始干起了电商，有百万、甚至千万资产的网商并不少见。引风气之先的孙寒告诉《天下网商》记者，他的公司年收入就达千万。
然而，这些网商财富想要转化成邱钟保所期待的公共基础设施，仍缺乏土壤。
“处所 成长 电子商务，主要富的是老庶民 。”一位本地 政府工作人员坦言，“从网商那里几乎得不到税收。政府为了办事 网商，建造基础设施的钱主要还是从财务 拨款和投资中找。”
即便如此，在孙寒的记忆里，邱钟保口中那些与“第一镇”不相符的细节里，也已经包含着不少的转变 ：路宽了、网速快了、供电稳定了，镇上还有了消防中队。尽管没有成长 电商的乡镇也都有类似的变更 ，但孙寒还是坚持认为电商让沙集变好了。
“人的脸上有了笑容，整个镇子从灰色酿成 了彩色的。”孙寒弥补 道。
沙集在忙碌中度过一个又一个傍晚
从孙寒的办公室望出去，满街都是五颜六色与开网店相关的店招、海报。当小镇在黄昏时刻醒来，旺旺的“叮咚声”、卡车的轰鸣声，混杂着呼喊声组成 沙集独有的主旋律。
最近两年，这旋律中还多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机械声。
沙集镇正计划 打造“一城两园一带”，即电子商务城，电商家当 园和电商物流园，徐淮路电商家当 带，想要把沙集网商家当 “园区化”。
为生存而升级
2016年的双11临近，这几天，沙集镇的一些网商们在备货之余，正忙着给淘宝的“中国质造”准备着资料 。
“纳税证明镇政府说会统一给办，其他的资料我这里都准备好了。”这是文道兵成为网商的第九年，也是他来到沙集镇的第十五个年头。“今年申请‘中国质造’是一件年夜 事，有了这块牌子能说明我们产品的品质，能力 有销路。”
2002年，因工作调动，这个重庆小伙子从山城来到沙集，并成为了沙集女婿。和年夜 多半 的沙集网商一样，他和妻子也在“网商一条街”从板式家具做起，开了家前店后厂的商号 。到现在，他每年有约50～60万的纯利润，店里的员工不仅有本地 人，还有从老家来的亲戚。
2015年，文道兵“转型”做起了实木家具。与其说这种转型也是一种野心，不如说是生存需要。“板式家具的竞争已经到了跑量也不赚钱的境地，必须转型。”他说。
这种“需要”在今天的沙集已经异常 普遍。从第一个干网商的孙寒，到才开网店没多久的新人，整个镇子的网商们都在谈转型升级。
见到孙寒时，他正结束一个接待任务回到公司。一位镇政府宣传部的工作人员说，每年来沙集调研的年夜 小考察团不下500个批次，而参不雅 孙寒的公司，和这位“第一人”聊聊，总是行程支配 中弗成 缺少的环节。从2013年底开始，孙寒分享的故事里总会多些新内容。
孙寒（左二）为马云介绍沙集网商的情况
“去年开了摄影、设计公司，今年我又加盟了一家快递公司。”孙寒的商业疆土 中，新业务都围绕着主营的家具网店。
放眼整个沙集镇，家当 链的完善已成为趋势。在网店之外，沙集有物流快递73家、摄影企业24家、电商运营机构3家、原资料 供给 商70家、机械门市12家、五金配件36家、纸箱厂12家、会计办事 机构14家。全镇相关从业人员2.5万人，外来人口1万余人。
在孙寒的看来，2013年下半年是沙集网商成长 十分重要的节点，也是家当 链趋于完善的开始。
那一年，沙集开出了第一个家具摄影店。“以前年夜 家都盗图，或者自己随便一摆一拍。可就是那家店一开，背着家具上门找人拍照的部队 一直从日间 排到晚上。一组照片500块，一天能拍上50-60个。”
与摄影店同步产生 的，是沙集网商普遍遭遇的成长 瓶颈。在2009年和2010年，沙集板式家具的利润率最高曾达到100%，甚至300%。到了2013年,能达到10%的利润率就很不错了。
满坑满谷的沙集仓库
“同质化的产品在网上太多了，”孙寒说，“沙集成了劣质的代名词。”习惯了低价竞争、互相砸价的沙集网商，眼看着销量走了下坡路，孙寒很多朋友也是在那一年离开市场。”
于是，两条生存之路摆在本地 网商面前：一是自身求变，二是抱团取暖。沙集的年夜 小老板们几乎都选择了前者。
沙庆2008年放弃了在年夜 城市开出租车的生活，跟着好朋友孙寒做起了家具网商。他告诉《天下网商》记者，2013年也是他开始进行新品研究的年份。
“那时候销量不太好就开始给自己找前途 ，从网上卖得好的产品里找用户的需求，然后把这些需求结合起来，开发新产品。”沙庆说，近几年，推出新产品已经成为自己公司的新常态。
除了研发新品，自称“沙集网商后起之秀”的程怀宝则想得更多。2010年，在沙集开网店的年夜 潮中，刚成立自己小家的程怀宝也开始接触网店，并成为向着正规企业成长 走得最快的那一个。
“我只做中高端人群的生意，我的产品还通过了ISO9001国际质量体系认证。”在程怀宝一个工厂的二楼，他所有的产品都被摆设 在一个500平米的展厅内，比镇里专业家具摄影的场地还要年夜 上两倍。“我这样的展厅是为了合作者和参不雅 者建的，在沙集绝无仅有。”
也差不多是从2013年开始，程怀宝转型升级的步子迈得更开也更专业。他贷款购买 了机器，引进了流水线。2014年，他的工厂从沙集商贸城正式搬入工业园区，厂房从原来的几百平米扩年夜 至5600平米，引进了更专业的设施，工人从原来的十几个增加到98个，还高薪聘请美工和10个客服。2015年，他向政府租了一块20亩的地，要建设1万平米的厂房。
现在，程怀宝已经有2个天猫店、年销售额近5000万元。马云来镇里时，第一个就去到了他的工厂。
程怀宝把自己的企业取名“好百年”，他说，这里头若干 带着点效仿马云，办现代化企业，办百年年夜 厂的意味。甚至，他还想把自己从书里看来的做正规企业的心得，跟镇里的其他网商分享，一起壮年夜 生意。
“然则 ，转念我就想，算了，枪打出头鸟，你懂吧？”程怀宝说。
十年也走不到一起
沙集成长 电子商务的十年间，恶性竞争一直存在。正因为如此，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测验考试 用抱团取暖的方法 ，打破砸价、削价 、利润下降的怪圈。然而，这条路从未有过胜利 者。对于本地 的年夜 多半 网商而言，要彼此联合，争取共鸣 ，共享造诣 、荣誉和财富，远比独自面对竞争要耗操心 力。
2011年9月，春风 村销售最好的一款电视柜遭苏州商人投诉，被淘宝客服下架。网商徐松找到其时 做得比较好的几家网店老板，商量把沙集春风 村的家具都申请专利掩护 起来。然则 ，他没有获得 积极的回应。
最后,徐松小我 出资30多万，为900多件家具申请了专利，并在网上对本地 其他商家进行投诉。一时间，专利风波在沙集闹得沸沸扬扬，徐松与本地 网商剑拔弩张。最后，在多部分 的协调下，徐松把申请的200多个产品专利都拿出来，免费与春风 村村民共享，才最终化解了风波。
2013年孙寒也曾组织5名本地 产销范围 较年夜 的家具网商联合成立一家公司，希望“把家具作坊升级成家具企业”。为此，他们在每家厂建立“标准化生产流程”和“专业质检体系”，还签订了书面成文的公司章程，依据股权，利润平分，由公司统一做营销，接收订单，再以“内部采购”的方法 交由5家家具厂联合生产。然而，这种看似先进、现代的企业模式，也在半年内宣告流产。
身为沙集电商协会会长的孙寒不怎么愿意谈那次失败的原因，只道“现在年夜 家单打独斗也活得很好。联合不克不及 强求嘛，年夜 家把自己的家当 做好，也挺好的”。
“每年有专家过来调研，每年都建议要我们联合、形成年夜 品牌，去与其余 处所 竞争。”沙庆摇摇头，“但十年了，沙集没有一家联合胜利 过。”在沙庆看来，形成年夜 品牌也好，股份公司也罢，都需要网商老板们一起协商，甚至有时要有所妥协，“但显然人与人之间那种微妙的关系，还是老样子。沙集的网商们还没有进化到那个阶段”。
中国社会科学院教授汪向东曾多次到沙集调研，并提出了“农户+网络+公司”的“沙集模式”。2014年，他撰文提出应成长 “沙集模式2.0”，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要解决沙集网商“多、小、散、弱”的状态，建议网商应“走出本地 狭隘的小天地，开阔视野，树立更高的成长 愿景和目标”。
然而，沙集网商不肯 联合起来并不只是因为狭隘和缺少视野，也因为乡镇的社会治理能力不足以解决网商联合会遇到的困难与问题。
最近，沙集镇政府从上海引进了质量认证的专家，给一些年夜 型网店做起了质量认证，以“沙集”申请省、市著名商标名牌的工作也在进展之中。
下一个沙集在哪？
说起沙集这些年的成长 ，这里的乡镇干部们总愿意拿耿车镇和沙集镇作比较 。
上个世纪80年代，费孝通提出的“耿车模式”一度响彻年夜 江南北。其时 ，耿车镇8900多户居民中，从事废旧塑料回收加工经营的跨越 3000户，从业人员占全镇约70%，整个家当 对镇财务 和农民人均纯收入进献 率分别为90%和80%以上。
“30年河东，30年河西。”沙集镇电商办主任王长成说。昔时 ，沙集沿着耿车模式做起了废旧塑料回收加工，而今天，耿车也跟着沙集的脚步成长 起了互联网电商。”
不只是耿车，从睢宁县城到沙集的途径 上，“八里电子商务家当 园”的标记 非分特别 醒目。距沙集不远的八里村原来以钢铁为主要家当 。近几年钢铁行业不景气，原来寄存 钢铁的仓库都被村民租出去供网商使用，而电子商务也成为镇里推动的新兴家当 。
从“沙集模式”受到存眷 伊始，就有人提出这种模式是否可以被复制。不少人对此乐不雅 ，将沙集的胜利 视为解决农村问题、立异 农村治理的新模式。马云也称之为“中国新型城镇化的新路径”。
“首先，沙集的电子商务是由村民自下而上成长 起来的；其次，这里自己 不产木材，是真正空手 起家胜利 的；同时，这种新模式让村民在家里就能够创业致富，解决了现在很多农村空心化的问题。”王长成告诉《天下网商》记者，正是由于有这三点特殊性，沙集模式才被一再地存眷 并寄予厚望。
然而，即就是 被认为最具可复制意义的沙集仍带着不少弗成 复制的底色。比如，沙集位于徐州市东年夜 门，属长三角经济较蓬勃 地带；本地 成长 了多年的废旧塑料回收家当 ，为沙集人培养了商业意识，积累了财富；虽然沙集自己 不产木材，但沙集周边的乡镇存在木材加工的家当 基础。从阿里研究院颁布 的《2016年淘宝村研究申报 》来看，沿海地区和经济蓬勃 地区仍是出生 淘宝村的主要土壤，要将沙集这样的经验复制到中西部地区仍缺乏胜利 的案例。
“现在沙集还涌现 了另一个情况，反留守，这是淘宝村涌现 以后的新现象。”《中国淘宝第一村》一书的作者陈恒礼则有另一层担心。创业的机会吸引了村民回乡，而乡村的基础设施和配套建设难以同步跟上，使得很多网商将家何在 了临近的城市中，所谓新型城镇化又被蒙上了阴影。
“我曾经问过一个网商，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宿迁市上学，而不留在沙集。他反问我为什么要在沙集上学？”陈恒礼说，“曩昔 农村没有学校的时候，老庶民 请私塾先生，自己掏钱也要教育子女。可现在没有了，谁来解决这个问题呢？”
孙寒就把家何在 了宿迁。他说，配套设施是一方面的原因，另一方面，沙集人若干 有些迷信地相信“宿迁”二字的力量。“一小我 拿着一百块进屋，一夜就能带着一千元出门。”
又是一年双11，沙集进入最忙碌的阶段。
邱钟保有些期待度过自己在沙集镇的第一个双11。来这里之前，他曾听前辈们说过2015年的状况——“下雪，平台上聚集着100多号人，就连经理都过来搬货，所有人都冷到不可 。1装车都得从一早装到凌晨1点。一些物流实在运不完，加价，再加价，到最后爽性 不收货了。”沙集在那一年的双11当天交易额跨越 1.5亿元，创了历史新高。今年，可能又将会出生 一个新纪录。
程怀宝则想着，明年要推倒旧的办公楼，为自己的客服、财务们建一幢新的办公年夜 楼。
“要让他们过有尊严的生活嘛”。程怀宝说。
后记：第八个双11，沙集没有下雪。在经历了30多个小时不眠不休的运转后，沙集网商杀青 了跨越 2个亿的销售额，更乐不雅 的估计则有3亿。当街道重归宁静，沙集人把疲乏的躯壳扔到床上，没有力气去思考未来，甚至是明天。而太阳会照常升起，沙集又会有一个忙忙碌碌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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